(年代初在古郊召开的诗歌创作会。二排右起:陈为人、田东照、马作楫、焦祖尧、王玉堂、李雁红,左起2梁志宏、3张不代,三排右起1张锐锋、2柴然)
钟道新在谈到我与焦祖尧的相处时,曾说过这样一番话:“亲附他不要关系过密,疏离他不要心意太露。两人相交甜如蜜,糖份过量就会得糖尿病。老焦不是个能听进别人意见的人。”钟道新真正是一个“世事洞察皆学问”的智者。
钟道新还对我说过这样的话:“做副手的最基本一点,就是在适当的时候讲适当的话。能说则说,不能说则算。”还说过一句:“做副手的应该非常明确,什么时候应该站出来为一把手承担责任。”
马基雅维里认为:“*界的首脑们,很少是完全通过个人的努力得到自己的位置的。绝大多数人是在某个时期,得益于保护人的帮助和辅佐。没有某个人的帮助,他们是不会成功的。”马基雅维里还认为:在谏言上司时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和措辞。他说:“请记住,吹捧是成功菜谱中最有效的调味剂。”
自我反思,钟道新所说两项我都没做好。所以只能说,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副手。
原来一个人的“善意”是很容易为人所误解,尤其是当对方处于权力的上端。
曾与焦祖尧搭班子的*组副书记张不代向我谈过对焦祖尧的埋怨:“老焦真正是有些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。我来到作协后,马前张保马后王横,鞍前马后地为他抬轿子吹喇叭,可最后换来句‘你屁股坐哪里去了’。你说我坐哪里去了?一屁股坐你怀里?那你也要有那么大的胸怀让我坐下呀。”
作为诗人的张不代曾在《山西文学》上发表了一首诗《武大郎的新高度》,其中有这样的词句:
一个成功男人背后/武大从不说有一个杰出女人/武大郎爱情观已如/流行性感冒嗤之以鼻地/修改了潘金莲水性形象/传染许多男人甚至女人/新高度既在高跟鞋上/也在高帽子上……
当年,作协大院的人看到这首诗暗暗窃笑,这不是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骂焦祖尧?张不代倒也毫不掩饰,我就是要写诗刺刺焦祖尧。
张不代还写过一首诗《焦大的城府》:
自打做过贾府奴才/焦大城府就很深了/一块石头随便胡乱圈点/便把玩成岁月通灵宝玉/半真半假真真假假/与无产者调情/和有产者媚笑/均是大观园勾肩搭臂的门风
最抒情之际当是/着轻裘乘宝马时节/呼几个侏儒听使于威仪/封几个金钗于正册副册/单只怕刘姥姥子/抑或刘爷爷们前来凑趣/哦,这些个残酷的/现实主义家伙呵/竟敢如此漠视我城我府/登堂入室唱那俚曲疯歌/老焦老焦,会卖火烧/演得猴戏扮得英豪/明里素食如佛/暗里腥膻带毛……
我一直认为张不代的诗《焦大的城府》,也是一篇指斥焦祖尧的檄文。是以“焦大”影射焦祖尧,在诗中渲泄了对焦祖尧以“老大”自居,独断专横,不能容人的怨愤情绪。
有些诗文是需要人生的阅历才能读懂,及至我与焦祖尧由亲密无间而至乐极生悲,才蓦然读出了“焦大”的另一层含义。
鲁迅先生在《言论自由的界限》一文中说:“焦大的骂,并非要打倒贾府,倒是要贾府好,不过说主奴如此,贾府就要弄不下去了。然而得到的报酬是马粪。所以这焦大,实在是贾府的屈原,假使他能做文章,我想,恐怕也会有一篇《离骚》之类。”
张不代的《焦大的城府》一诗,原来还寄寓了对自己“焦大”地位的哀叹?
“焦大”从正反两极丰富了人物形象。主子与奴才双重身份。
“焦大的城府”还有着“焦大的命运”另一层含义。
鲁迅先生嘲讽“焦大”:此乃是屈原式的“荃不察余之中情兮”的奴才的悲哀。
反观传统文化,孔夫子不遗余力地四处游说,只是盼望主子接受;屈原则是因为主子抛弃而痛苦。封建制度下的士大夫,何尝有过特立独行之人格?也不允许你有。
奴才最大的悲哀是主子不理解他的一片忠心,奴才最大的欣喜是主子把他奉为座上宾。做正常人不得是一层悲哀,退而求其次做奴才被误解是另一层悲哀。双重的悲哀。任何主子需要的不是诤臣,而是一个学舌鹦鹉,或唱赞歌的八哥。
放下电话,我楞怔了好久好久,连吃一口中午饭的胃口也没有了。
那时节,央视正在热播电视连续剧《杨乃武与小白菜》,剧中绍兴师爷的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:“言从,则人留;言不从,则人去。”
我也曾自我反省:话赶话没好话。是不是自己一气之下,说话失去了以往的分寸?是不是自己怒不择言,对焦祖尧失之不恭?
病从口入,祸从口出。太太严淑鹤经常说我,成事因了这张嘴,败事也因了这张嘴。我总是恃嘴逞强,图一时口舌之利。说话的最高技巧,就是说出话来要让人中听。
一言既出,决堤的洪水,覆水难收。人与人的关系,一旦出现裂痕,再去修补恐怕也是破镜难圆。
(文友合影。右起:张不代、焦祖尧、田东照、梁志宏、陈为人)
年底机关例行体检,体检报告出来后找大夫咨询,大夫看着我的心电图问,病人在哪里?我一指鼻子,就是我呀。大夫诧愕地看着我,你怎么来的?我说没人给我抬轿,当然是自己走来。大夫又问,你可曾是运动员?我还幽默了一句,除了床上运动。大夫正颜厉色地说,别开玩笑了,你可不敢掉以轻心,赶快住院接受治疗。我不由心中一惊,以为检查出了什么恶疾。大夫说,你心动过缓,每分钟只有五十几跳,如果你是运动员出身,则另当别论。你有期外收缩,还伴有间歇性停跳,根据你的症状,完全可能某一刻,心力衰竭,心跳骤停。
我倒并不紧张,因为我历次体检的心电图都是大同小异,我的体质从小比较弱,已经适应了这样心律的供血功能。也许近来心情受些影响,使得这一症状“雪上加霜”。
医院。我以静观变。我抱有某种幻觉,我还以为焦祖尧会一如既往离不开我。
医院探望了我,口气里仍是充满着关爱和担忧。焦祖尧说:“心力憔悴。把你也累病了。你就安心养病,皇家还不使唤病人。昨天*组会作了研究,财务一支笔,机关工作还得照常运行。*组研究决定,把秦溱提拔成副秘书长,他行*能力也挺强,就让他先代你签字。”
我内心还是有些震动:不要总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“舍我其谁”,地球离了谁也照样转。一部机器上的齿轮或螺丝钉,是很容易找到备件“取而代之”。
我意识到,我与焦祖尧的交情,我与焦祖尧的合作,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。
倦了以往心力,凉了未来期许,油然萌生去意。
从医院出来,我向*组递交了辞呈。
焦祖尧把我叫到他办公室,拿出那份辞职报告,希望我把辞职报告收回去,表达了挽留之意。但我能明显感觉到,焦祖尧已经失去了调我到作协时的急迫和真诚,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客套。
我这样回答焦祖尧:“到目前为止,我们之间还是愉快合作时间久,产生磨擦仅仅露出一个头。我们还是见好就收,就此分手,让各自在记忆中都保留一些美好印象。不必非等恶化到视同寇仇再分手。”
(年联谊会期间与企业家们在黄崖洞。左起:傅晓明、张巨功、焦祖尧、陈为人、袁希尧)
年春节期间,时任省委宣传部长崔光祖到大院来看望几位老作家,在院里正巧碰上我。崔光祖看着我,劈头就是一句:“我看到你的辞职报告了。陈为人呀陈为人,*组成员、秘书长,不要觉得这顶乌纱帽小了点。你是部管干部,多少人朝思暮想了一辈子,也未必能得到这么个位置。”
崔光祖突如其来的话,使我心中五味俱陈:焦祖尧显然已经把我的辞职报告开始走组织程序。也许我的辞职,对焦祖尧是磕睡给了枕头,正中下怀,空出位置正好安排其他亲信。也不知道焦祖尧是如何向部里解释我要突然离去?为什么会引出崔光祖这样的一种判断。
我苦笑着对崔光祖说:“崔部长,你误解了我的辞职,我可不是拿辞职来将焦主席的军。”
崔光祖笑了,意味深长地看着我:“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呢?你不是一直干得挺好。焦主席对你不也一直很重用。”
“我,我,我……”不是我将了焦祖尧一军,倒是部长的话将了我一军。我一时无语。我有苦难言。我一言难尽。我不知从何说起。我望着崔光祖笑眯眯的眼神,踌躇斟酌了一番,最后还是言不由衷地搪塞一句:“我真是身体不行了。”
如果说我向作协*组递交辞职报告时还存有一丝侥幸,幻想焦祖尧可能会一如既往顾念旧情,对我做真诚的挽留。今天,崔光祖部长的一席话,彻底打消了我的所有幻想。
崔光祖临分手又强调一句:“你可想好了,春节过后,我们就要上部务会研究了。”
车入窄巷,已经没有了转辕的余地。我断然决然地回崔光祖:“我又不是三岁小孩,不会出尔反尔。”
那一刻,我俨然一个不成熟的“愤青”形象。愤怒成为孤高自傲,愤怒成为洒脱时髦。斯坦贝克的《愤怒的葡萄》,莫言的《愤怒的蒜苔》。深受“忍经”“中庸之道”熏陶的中国人会愤怒吗?螺丝钉不会愤怒。它作为“标准件”被安装在机器上,只会随机器运转。愤怒的人是要为自己的愤怒付出代价。愤怒出诗人,搞*治不是写诗绘画。希腊神话的特洛伊战争中,阿喀琉斯、阿伽门农、赫克托耳们,为自己的愤怒,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。
残酷无情的生存现状,终究会来教训一个人的浅薄和自负。现时我们有了一个新词——平台。平台是构成一个人生存环境的别种说法。平台还是托举一个人事业成功的施展舞台。人是环境的产物,塑造成就一个人的是平台。没有了平台,你什么也不是。赌气屙到裤裆里,最后还是臭自己。
早在年底,鲁迅就在《娜拉走后怎样》的演讲中指出。“如果没有经济制度的改革”,妇女没有“独立的经济权”,娜拉的出走,最终还是要回到海尔茂的身边。停薪留职若干年后,我才咀嚼品味到,在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”的大一统体制下,负气出走的“娜拉”,最后还是要“归去来兮”,屈辱地回归体制。
(年,我与焦祖尧在十三冶天津大无缝钢管工地采访)
我的“娜拉出走”(上)
“两虎相争”的山西作代会选举
张承信对西戎的“背师负恩”
西戎如何变西戒
钟道新人情练达皆学问
“恶人”韩石山
胡正*声人去后
折服赵瑜
质疑赵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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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生瓜蛋”周宗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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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正笔下的土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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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谦与陈永贵生死交(上)
孙谦与陈永贵生死交(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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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省委书记讲话狗尾续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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批周扬时唐达成扮演的角色
四次作代会
周扬“绝笔于获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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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达成辞职之谜
杨子敏辞职
唐达成“叛离”丁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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鲍昌死不瞑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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