躺在悬崖下,王灵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她首先想到了那个推她下去的人——丈夫俞东。现在,王灵更愿意称他为“准前夫”。“去死吧。”王灵清楚记得,他咬着牙,一使劲,将怀孕3个半月的她,从34米高的悬崖上推下。那一刻,她确信,他想杀死自己。
王灵感觉不到痛,但能感觉到左腿断了,血在流淌,想爬起来,没力气。上午八九点的泰国帕登国家公园,日出时间已过,游人极少。她呼救了十几分钟“Helpme!”,没回应,血倒灌进喉咙,喊不出了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她知道自己很可能撑不到被人发现,就会失血过多而亡,血腥味甚至会引来森林里的野狗。过往三十年的经历,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,忽的,电影般从脑海中闪过。
那天是年6月9日。
坠落悬崖的王灵。文中配图均为受访者提供
一年零两个月后,坐在南京一家咖啡店,王灵说,躺在悬崖下时,她以为自己会在孤独和绝望中死去。
面前的她纤瘦娇小,穿一件白色带花衬衣,黑色休闲裤,右手拄着拐杖。落座后,她对着手机,拨弄被汗水濡湿的棕色齐耳假发——住院时头发剪太短,她现在出门都带假发。
那场意外中,她像是被摔碎的瓷娃娃,“浑身能断的全断了”。身体各部分被钢板黏合着,至今还留有6块。左侧锁骨,左手臂,左膝……深的浅的伤疤,在白皙的皮肤上攀爬。断掉的脚趾不太舒服,她弯腰拿纸巾“加固”,“让它爽一点”。
采访中,她一直保持着身子坐直、两腿前伸的姿势——这还是复健一年后的成效。膝盖至今无法完全弯曲,上厕所需要妹妹从后背抱着她。这天妹妹先走了,她坚持一个人去,手撑着厕纸盒,半弯曲着解决。出来后,她说自己又进步了——这种执拗,也曾陪伴她创业、历经婚姻动荡,早早地埋下悲剧的种子,又孕育了绝境重生的希望。
除了提到孩子时流泪,她一直是平静温和的。说到准前夫,也面带微笑。
深夜,她抱着花离开,坚持自己下楼梯。过马路时,说到不久前的杭州杀妻案,她说,你发现没,过去那么多杀妻案都得逞了,只有我活下来了,我更要好好活下去,珍惜所有的一切。
以下为王灵的自述
我最近一次感到特别难过是8月5号。这个日子,可能到死都忘不了。
去年的这一天,我的孩子引产了。他在我肚子里5个半月。5个半月的小孩是有人形的,挺到6个月就能成活了。但我等不了了。那时候我们俩只能活一个。我身体各项指标都在下降,营养也跟不上,坚持下去的结果就是血崩。
那天阵痛了12个小时,进产房20分钟就生了,挺顺的。所以我觉得他特别乖,没有折磨我,你知道吗?
今天我能够坐在这里,能吹着空调,喝着橙汁,所有这一切都是孩子成全我的。没有他的成全就没有我的现在。
刚查出怀孕时,丈夫反应冷淡,说要不要无所谓,但我对孩子抱有很大的希望,觉得他会让我们变得更成熟更好——确实是这样,丈夫不跟我吵了,不找我要钱、也不出去赌了,每天给我做饭,陪我产检、见客户,很照顾我。我们还商量着,以后婚礼上,让宝宝来提婚纱。
现在回头看,那时候他可能已经动了杀机,觉得没必要吵了吧。
没多久,他给我们一人买了份保险,意外死亡赔31万,受益人是配偶。当时我挺开心的,觉得他有责任感,不是只想着自己。
年5月30号,我们飞到泰国,打算给曼谷的房子做豪装,迎接新生命的到来。
第二天,丈夫提议去乌汶府旅行,说那边有悬崖可以看日出。我同意了。他又说还是去清迈吧,等过了两天,又说不去清迈,去另一个府玩两天。回曼谷路上,他再次提出去乌汶。
当时我并没有发现异样,只在事后才忆起,那次去泰国,他推掉了所有的聚会邀约,返程机票一直没定,说“不着急”;他全程心不在焉,平时睡到九十点的人,每天五六点就起了,说他睡不着;带我去的也都是悬崖高地,估计考察地形后觉得都不合适。
6月7号到乌汶后,我们去了帕登公园。当时我就觉得丈夫在前前后后看什么,他说,没见过这种自然风景,肯定要四处看看咯,下次再来看日出。
9号清晨不到6点,我们到了看日出的悬崖边。那天云层太厚,太阳迟迟没露脸,等到八点左右,一旁的10多个游客陆续离开。丈夫说带我去看年前的古人类壁画,我们沿悬崖走到头也没看到。
他突然问我,你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事吗?我说没有。
返回路上,他从身后抱了我一下,亲了下我的脸颊,之后用力一推。那一瞬间我非常震惊,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。
俞东和王灵的合影
死与生
也许是山神的旨意,下坠过程中,一棵悬崖间伸出的树被我打断,救了我。
从昏迷中醒来那半个小时,每分每秒都是煎熬,因为我断定不会有人发现我,我这辈子将不明不白地止步于此。等被发现时,可能已经成了一具干尸,肚子里还有孩子。
而且,悬崖底下是一大片森林,我身上这么重的血腥味,晚上野狗要是过来啃食我,我可能活生生地看着自己……这简直是极刑,还不如一下摔死得了。
事发的悬崖周边。
我还有很多遗憾:我还没做一个好妈妈,还没好好孝敬父母,事业还有很多版图没有开拓,因为工作太忙我和朋友一再失约……所有这些都想完了,我就在那安静等死。
这时候我听到了脚步声,是那种有韵律的小跑。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。
后来看救助报告上写,8点40分,一个迷路的游客发现了昏迷中的我。你说这是不是上苍派来的小天使啊?
五六个救护人员围上来,帮我包扎,痛感一下子上来了,分分秒秒要痛死的感觉。我被送到附近救助站,又辗医院,一路车颠个不停,浑身骨头痛得快炸了,到医院打麻醉后有种上天堂的感觉。整个过程四五个小时,如果孩子不够坚强,大出血的话,我中途就得死。
由于左侧着地,我的左大腿、左臂、髋骨和膝盖全都骨折、皮肤挫伤,右眼皮蹭掉了一层皮,眼球险些不保。我在ICU抢救了8天,做了一台又一台接骨手术,有一刀直接从左小腿开到腰上,整个人给剥开了一样。
医院,身体多处骨折。
王灵腿部缝合的伤口。
醒来后,身上插满管子,说不了话,只右手能动,好几次撑不住又昏了过去。医生担心孩子一旦不稳定,我会有生命危险,但他很争气。
那时,网上很多人劝我不要这个孩子,说他父亲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,杀妻杀子,担心孩子以后面临的社会舆论压力。我从没纠结过要不要生下他。因为父母间的利益问题,剥夺了他来到人世的权利,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。
我唯一担心的是,大量注射吗啡、服药以及放射性治疗,会影响孩子健康。
但孩子终究没能保住。那感觉就像你伸手快摸到星星了,就在那一刹那,天亮了,你什么都没了。
相识
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,我们的相识是精心设计的、我只是那个被选中的人,还是他边走边看,后面才动了歪心思。
年5月19日,我们在泰国一次朋友聚会上相识。
那天来了10多个人。远远的,他主动找我说话,之后换到我旁边,要加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