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赋异禀的“龟息”少年原创崔医声医声相伴崔松说收录于话题#心律失常77个内容#医学故事11个内容
儿子不适应体制内的高中，于是我们选择了一所澳大利亚方向的国际学校，转眼就要参加澳洲高考了，这让我不禁想起，多年前也有一个想去澳洲留学的孩子，在我的门诊就诊。
那一天，一对母子来到我的诊室，孩子坐下后一脸淡定，而妈妈却是满脸的愁容，我问少年：“你有什么不舒服来看病啊？”少年说：“我没有不舒服。”我再看看他的妈妈，好像他俩也没有特别逆反的青春期矛盾的感觉，只见妈妈从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，默默地拿出了一沓检查报告，都是24小时动态心电图（Holter），我一张一张地翻开，平时心率只有40多，最长的停搏时间从3点几秒、4点几秒、5点几秒，最厉害的一张停搏了6.2秒，每个停搏的数据上都用铅笔画了一条线，我明白了，这是一个心动过缓，以至于心脏窦性停搏的患者。
我抬起头看着孩子妈妈说：“你孩子这个指标，应该装起搏器啊！”
孩子妈妈说：“我医院的专家了，都是这个结论，但是我还是想请您帮我看一下，除了装起搏器有没有其他方法？”
我问孩子多大了，他妈妈回答说：“今年18岁，本来打算去澳洲留学，因为这个病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。”
我看了她的脸，再看了一眼孩子，心想：18岁，8年一个起搏器，这要换多少个呀……我明白他妈妈的苦处和担心，于是我就问孩子：“你有没有晕过去的时候？有没有过眼前发黑？”
孩子打断我说：“医生你别问了，每个医生都这么问我，我真的是什么感觉都没有，而且我喜欢长跑，我觉得越跑越带劲儿！”
我问他：“跑步的时候你会很舒服吗？”
他开心地回答我说：“是啊！我跑步的时候可舒服了！”
我感觉到有点异样，于是我对他妈妈说：“这样吧，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他，但是我觉得有希望，你让孩子住到我们心内科监护室去，我来观察一下。”
孩子妈妈露出了一丝笑容，眼睛里似乎闪着一道光：“好！好！我就是想让您好好给他看看。”
第二天我查房的时候，远远地看到那个孩子坐在床上看ipad，监护仪上显示心率40多，偶尔30几。
我走到床前跟他聊天，他看到我便放下了iPad，说话的时候心率到了45，然后我开始逗他，说一些趣事，这时心率到了50多。我告诉他一会儿要给他做些检查，孩子看着我点了点头，又拿起手里的iPad看了起来，我回到了监护仪显示器前，这时候心率又逐渐回到了40、30……
主治医生王医生说：“崔老师，你看他这个心率太慢了，是不是还是装个起搏器保险点？”
我对她说：“你发现他的特点了吗？他一跟你说话，心率就快，而且他很喜欢跑步，长跑的时候会很舒服，所以我怀疑他心脏本身的起搏器--窦房结并没有坏。”
王医生疑惑地看着我，问道：“那他的心率为什么会这么慢呢？”
我说：“应该是一种先天性的神经分布异常，调控我们心脏窦房结的神经有两条，一条是交感神经，另外一条是迷走神经，他很有可能是迷走神经分布的更多，迷走更亢进，所以平时他没有运动、没有激动的时候，迷走神经占了绝对优势，表现为心跳慢、血压低，就像我以前说的午后吃完饭打瞌睡的感觉，可是一旦他运动起来，交感神经一兴奋，心率马上就能快起来。”
王医生问：“那我们应该做什么检查？”我说：“做个最简单的阿托品实验。”
我让护士拿来阿托品，根据公斤体重算好了剂量，我让护士推了1.5mg，只见监护器的心率50、60、70、80、90，最后到了次/分，我和王医生相视一笑，这个实验证明了我的猜想。阿托品试验阳性就意味着，通过阿托品解除了迷走神经对心脏的张力以后，心率如果能够大于90次/分，那就说明心脏本身的窦房结是好的、没有问题，只是受到外界的抑制罢了，就好比一个才子老是怀才不遇，一旦给他机会，他就能发挥得很好。这个孩子的心率不但能够到90，而且能到，说明他的窦房结是杠杠的。
我找来他的妈妈，对她说：“你儿子住进来这几天，我观察到他睡觉的时候心跳很慢，但是说说话、笑一笑心跳能够变快，我认为他可能是控制心脏的神经出了问题。影响心脏的神经有两条，一条是让心跳变快的，一条是让心跳变慢的。让心跳变慢的那条神经到了晚上作用就更强大，就会让心跳变得更慢，所以他晚上出现了停搏现象，也许是因为你儿子先天这根神经的分布就过多过强了。要想不装起搏器，我们就要想办法把他另外一条能让心跳变快的神经--交感神经兴奋起来，打破它的桎梏！”
妈妈睁大眼睛看着我：“也就是说不用装起搏器了？”我说：“当然，以我的判断，他完全可以不装起搏器，而且我也了解你的担忧，这么小就装起搏器，这一辈子得换多少个……”孩子妈妈忙说：“是啊！而且我还想让他出国留学呢！”我说：“出国留学的事先放一放，给我点时间，我会把他的心脏调好的，但是……”我停顿了一下，孩子妈妈又很紧张地看着我：“但是什么？”我说：“但是，有一点小难题，我希望他服用的一个药，医院没有，而且据我所知，很多地方都没有。”孩子妈妈问：“什么药？”
我说：“阿托品，其实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便宜的药，我之前给您儿子做的试验就是用了阿托品，但是它是针剂，在医院里是作为急救药品备在抢救车里的，可是口服药片在市场上断货好久了（直到今天好像也没有），不过我刚想起来，有一次在急诊碰到一个小时候得了心肌炎一直心跳慢的姑娘，她告诉我她经常医院配阿托品，你不妨去试一下？买到药以后我们就开始治疗。”孩子妈妈说：“好的，我一定买到药带回来！”
没想到第二天，他医院了，她说：“我发动了我身边所有的亲戚朋友，包括周边江苏浙江的朋友，我让他们尽量到小城市小城镇去，已经有好几个人和我说找到了，所以崔医生您放心用吧！”我心想：有时候我们说没有药怎么办，可能因为生病的不是自己的孩子，如果是自己孩子的话，作为父母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个药。
我开始制定治疗方案，首先每天口服传统中药--麻黄附子细辛汤，以此作为一个基本用药，按照我们传统医学的说法，就是温阳活血通窍，用现代医学的说法，就是解除过高的迷走神经张力。
除了传统中药，再服用一种治疗哮喘的西药--β受体激动剂，它可以扩张气道（治疗哮喘时需要问一下病人平时心跳快不快，如果心跳快的话，用这个药要当心，因为它的副作用就是让人心跳增快）。这个孩子没有哮喘，但是这个药的副作用对他是有好处的，而且还不能用太新的药，新的药选择性更好，副作用更小，副作用要是没了，我用这个药的目的就达不到了。服用方法：一天两顿，孩子们都睡得比较晚，睡觉之前再吃一顿他妈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买来的阿托品。
孩子继续住在病房里观察了几天，我其实最怕的不是他心跳太快了，我是怕他用了阿托品以后可能会出现排尿困难，因为阿托品有一个副作用--尿潴留，如果有前列腺肥大的老年人吃阿托品，很有可能出现排尿困难，还好他是一个少年，拥有健康的前列腺，所以一点问题都没有。
几天后他的平均心率明显的上升到50左右，我就让他出院了。一个月以后复查24小时动态心电图，他的停搏已经缩短到3秒左右了。再过一个月复查缩短到2秒左右了，我们的治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，于是我和他妈妈说可以准备出国的事宜了。孩子妈妈非常高兴地看着我，属于恨不得上来抱我一下的感觉，可这个孩子还是非常的淡定，他淡定的样子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。他看ipad的时候那么专注、那么淡定，听到自己病情的好与不好，也是那么的淡定。
古代的高僧、印度的行者，他们修行的目的很多时候是为了进入一种冥想的状态，可以让自己的心跳变慢、血压降低、代谢减慢，据说有的埋到土里好久，挖出来以后还是活着的，叫龟息大法，我心想这个孩子是不是有天赋异禀，如果他训练龟息是不是更容易一点？之后孩子去留学了，每年回来一次做一个24小时动态心电图，停搏时间基本控制在2秒左右。
渐渐地，阿托品真的买不到了，停药以后，24小时动态心电图显示他的心率没有明显减慢，出国以后服用中药也越来越难了，只能带点成药，再后来就只剩下那个用副作用来治疗正事儿的药了。
去年他研究生毕业回国，正赶上疫情，他妈妈带着他来看我门诊，和我说：“崔医生，我们家孩子不出去了，也不方便出去了，还是在国内好。”我说：“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消息吗？”孩子妈妈说：“不是的，孩子病好了不用看了，可我发现自己开始烦躁了，您帮我看看更年期吧！”
其实从这个孩子身上，我有一些思考：有时候制定一个医疗常规是满足了大多数病人的需要，世界上可治疗的疾病中80%可以根据指南去处理，但是还剩下的20%是需要个体化的，学生也是这样，可能按照大多数的教育方式，按部就班的，这80%的学生可以顺利地从学校走向社会，或者进入技能学校，或者进入高中、进入大学，可是还有20%就会有各种不适应，我家孩子还算幸运，进入国际学校以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方式，但是可能还有很多学生，没有机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，只能在自己不适应的环境中拼命挣扎……实际上，很多事情都是二八原则，医疗如此，教育也如此。
本科普由上海市科委科普项目资助
（项目编号：20DZ）